沈溪休息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就在他准备继续审案时,有兵士突然来报:“钦差大人,永宁卫蔡镇守在外求见!”
沈溪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官服稍微整理一下,道:“来的可真快,劳烦玉娘陪我出去见一下这位镇守大人。”
镇守,全称是镇守太监,大明朝中叶后,镇守太监执掌重要军事地区一方军政成为定例,而永宁卫作为三大卫城之一,统辖了二十余万人,在福建地位与泉州府相当,其内有卫指挥使的同时,朝廷便设有镇守太监,一个领兵,一个行监察之责,但作为皇帝家奴的镇守太监,地位犹在卫指挥使之上。
沈溪从正堂出来,尚未到官署门口,就见一个身材痩削但油光满面相貌阴柔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名叫蔡林,年岁约莫在四十许间,人到了沈溪面前,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沈溪身后的玉娘,叹道:“小钦差身边,竟带着个俊俏人呢。”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让沈溪觉得颇为怪异,乍一见面这位蔡镇守似乎便看上了玉娘。不过想到这种老太监,多半早就心理变态,或许是把玉娘当成男儿身,很不得以身相……呃,那画面太美,实在不敢多想!
“见过蔡镇守。”
沈溪尽管心里无比厌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表示对蔡林的尊重。
蔡林把玉娘又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回过神来,语气不善道:“沈大人来泉州后可是风风火火啊,先是与佛郎机人在刺桐港血战一夜,凭空得了个大功劳……不过,你既有功劳在身,就赶紧回去向朝廷复命,谁想杀了个回马枪再返泉州府,可是嫌自己的功劳不够大?”
沈溪微微摇头:“本官尚有别的案子要办。”
“沈大人口中的案子,不会是些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事情吧?听说陛下让你在六月之前回京,你如今还不动身,恐怕要耽误行程……咱家从没见过像沈大人这样的钦差,不及早回京复命,总喜欢节外生枝……”
“难道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闹出一些动静来,让人觉得你有本事?莫非大明朝离了你就要亡国不成?”
沈溪发现,这蔡林说话刁钻刻薄,完全是个碎嘴,不骂人却也要把人说得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可沈溪脸皮比城墙还厚,一个老阉人的话,他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沈溪心想:“我连刘瑾这样未来的权宦都敢得罪,更何况是你这发配戍边的竖阉?”
沈溪道:“蔡镇守过来,不是想干涉本钦差办案吧?”
这话让蔡林怔了一下,他暗忖:“我出镇地方,代表了天子的权威,谁不怕我?我过来好声好气跟你说话,是让你知情识趣离开,你倒好,居然跟我叫上板了。你分明是当我软面团,不敢对你如何啊!”
蔡林道:“我听说沈大人办的皇差,仅仅限于接待外交使节,接受贡品,好像并没有干涉地方政务一项吧?如果一切属实,我现在必须郑重警告你,你现在做的是祸患地方之事……府县两级衙门近百号人,你说抓就抓,置大明朝王法何在?如果你非要说着也是皇命,那你手上可有陛下派你钦办此案的凭据,又或是王命旗牌?”
沈溪冷声道:“本钦差是否有权力,轮不到蔡镇守指手画脚!”
“你说什么?”
蔡林当下恼了,你是钦差,我这个镇守太监就不是钦差了?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中允,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分明是不想活了吧?
沈溪重复道:“本钦差奉命办案,至于行事是否得当,只能由陛下和朝廷定夺,不劳蔡镇守杞人忧天。”
蔡林气得直跺脚,发狠话道:“你……你气死咱家了,你分明是要气死咱家啊!咱家好心好意过来提醒你,你竟敢如此跟咱家说话,咱家要不是顾念与你同朝为臣,非将你……哼……”
“好,你说自己钦办案件,那咱家问你,你捉拿堂堂四品知府以及府县两级衙门那么多官员,可是拿到确凿的罪证?”
玉娘见沈溪跟镇守太监交恶,赶紧帮忙解释:“蔡镇守,其实沈大人已从张知府于泉州城里各处私宅起出大量脏银,这些脏银数量巨大,以张知府的俸禄,恐怕一百年都挣不来,这不是贪赃枉法所得是什么?”
蔡林一脸阴笑:“哼哼,你们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银子,就敢说这是张知府贪赃所得?哼,如此说来,咱家也有私房钱,你们也要到朝廷那里告某人一状?”
沈溪清楚,蔡林过来威吓,是因为蔡林在这件事上撇不清,属于既得利益者。
要说泉州卫对佛郎机人无动于衷,尚可以解释为地处泉州内陆,应对的是来自山区少数民族的威胁,消息相对封闭不知情,可永宁卫城就在泉州湾南岸,麾下五个千户所和三个巡检司也都在沿海地区,却令佛郎机人的战船在沿海登陆,烧杀抢掠,要说佛郎机人没对蔡林行贿,沈溪打死也不信。
张濂跟蔡林,在佛郎机人一事上根本便是沆瀣一气。
沈溪道:“若蔡镇守家中的确有不符俸禄的银子,那本官可能真的要好好查查,我想陛下也会对此感兴趣。”
蔡林先是本能地一缩头,但他很快想到,沈溪不过是个后生小子,根本没有查他的资格,当即怒道:“好你个沈溪,咱家今日就要在此看看,你有何凭证能证明张知府有罪,若没有,你休想出泉州府一步。”
沈溪淡淡一笑:“这里是泉州卫辖地,蔡镇守想扣人不成?”
“你在泉州卫的地盘,我自然管不着你,可你只要出了洛江,外面自会有人将你拦截,不信你大可走出去试试!”
沈溪基本可以理解为,这是张濂那些同伙狗急跳墙准备跟他硬扛到底,蔡林作为镇守太监,居然作出如此威胁,那只有先下手为强一途。
沈溪大喝一声:“来人,将此等目无王法之徒拿下!”
要说那些官兵得到王禾的命令要遵从沈溪做事,他们对府县两级衙门的人丝毫不客气,可面对蔡林,他们就没那么大胆子了。
蔡林是永宁卫城的镇守太监,跟泉州卫之间虽互不统属,但镇守太监从本质上说也算是钦差,且同属大明军事指挥体系,从道理上来讲,蔡林算是他们的“上司”。
蔡林怒不可遏:“反了你了,你敢让人拿咱家,可知咱家是何身份?你以为你是钦差就了不起,咱家可是陛下钦命镇守永宁卫,代表天家尊严,咱家倒要看看,谁敢对咱家无礼!”
泉州卫的人不敢对蔡林如何,可沈溪身边的玉娘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她感觉自己把路给走绝的,非把沈溪牵扯进来,导致现在一发而不可收拾,端了泉州府县两级衙门不说,连永宁卫镇守太监也要得罪。
眼下不拿下蔡林,就要被其反戈一击,她跟沈溪都走不出泉州府地界。
“哎呦,你个小白脸……竟有这般力气,松开咱家,松开咱家……你听到没有?”
蔡林被玉娘轻而易举制服,他那阴柔的脸因一点点疼痛就扭曲变形,就差涕泪俱下了。
玉娘知道贼船难下,拿住人后向沈溪请示:“不知钦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万万不可。”
沈溪正要发话,却听声音传来,原来是泉州卫指挥使王禾匆忙进入大堂。他听说蔡林来了泉州卫官署,赶紧从府城赶回来接待,正好见到沈溪的人将蔡林拿下。
王禾连忙说和,“钦差与蔡镇守之间是否有所误会?”
“误会?他一个六品右中允……竟然敢拿咱家,气死咱家了,王指挥使还等什么,让他松手啊?这小白脸,力气大得紧,这细胳膊踢腿的看上去倒像女人,却有一膀子力气。”蔡林说着话,看向玉娘的目光不再是迷恋,添加了几分忌惮。
连王禾都过来说情,沈溪不得不罢手,他现在想找到张濂贪赃枉法的证据不容易,不适合节外生枝去搞蔡林。
这个时代所有的镇守太监都负有两项特殊使命,一是作为朝廷耳目,随时通报各地情况,二是为皇室采办土物贡品,以为奴才对主子的“孝顺”。如此一来,这些镇守太监往往依靠手中的特权,编织起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络。
尤其是蔡林,执掌全国三大卫之一的永宁卫,手上可以调动的人马和动用的关系,远超泉州卫,王禾虽然敢捉拿泉州府县两级衙门的人,却不敢得罪蔡林。
如果蔡林真有坏心思,沈溪还真回不去京城。
沈溪摆手示意让玉娘松开手,这才道:“蔡镇守,敢问一句,若在下有证据证明张知府贪赃枉法,你当如何?”
“嘿嘿,你是钦差,咱家就算再不识趣,也知道什么是罪有应得,若有证据,自然任由你拿人,咱家不但不为难你,还给你恭恭敬敬磕头谢罪。”
蔡林脸上带着自信,他知道沈溪今日已经审讯过泉州府衙和晋江县衙的人,并且清楚地知道,沈溪想从两级衙门的官吏口中得到“人证”,再有张濂主动交待脏银为物证,这案子基本就可以坐实。
蔡林心想:“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亮,不过既然我来了,陪你在公堂上一起审案,谁敢胡乱说话,那他是不想活了。”
沈溪道:“那好,本官这就给你找证据来,王指挥使,劳烦照看好蔡镇守,绝对不能让他在泉州卫的地界出事,免得赖到本官身上。”
蔡林此时只当沈溪是强弩之末,脸上满是不屑,手一挥道:“王指挥使,你也要出去传咱家的话,咱家如今就在泉州卫官署待着,在没有咱家命令之前,沈大人和他的人,休想踏出泉州府地界一步!”
王禾跟蔡林最多算是“同僚”,现在蔡林却说得好似他是泉州卫的镇守太监一样,形同发号施令。
蔡林要留下,那边王禾要派人安顿,而蔡林对刚才对他动粗的玉娘再次恢复“兴趣”,一双眼珠子不停在玉娘身上打量,刚才的愤恨和忌惮,也变成欣赏:“作何要跟着姓沈的办差?不妨跟着咱家,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啊!”
或许是玉娘没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老太监给看上了,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到了沈溪身后站好,如此更让蔡林愤然瞪了沈溪一眼,如同沈溪抢了他心上人一般。
蔡林在官兵的陪同下到官署内休息,毕竟他从永宁卫城风尘仆仆赶过来,这一路颠簸,以他阉割后羸弱的身板根本就承受不住。
人一走,王禾道:“钦差还是少惹蔡镇守为宜。”
沈溪叹道:“其实在下何尝想开罪中官?只是蔡镇守主动找来,寻衅滋事,只能麻烦王指挥使这一两日内盯着,勿令他从中作梗。”
王禾点了点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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