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带着丈夫到了老宅,还没等进去,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指指点点,此外还有小孩子蹦蹦跳跳……全都是来瞧热闹的。
这会儿沈家老大沈明文和妻子王氏刚从宅子出来,身边是个身穿道袍、头束方巾、足上蹬着云头鞋的乡绅,言谈甚欢。
周氏气呼呼上前,拦住几人去路。
周氏叉腰喝问:“谁允许你们卖老宅的?”
她这话非常响亮,严厉中带着几分威严,那买宅子的乡绅怔了下,见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拦在面前,他被那一声大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手中把弄的两个白玉球掉到地上砸到脚,疼痛之下怒喝:“谁家妇人,在这里惹是生非?”
这人不认识周氏,但围观的人中却大多知晓,毕竟周氏在沈家执掌家业那段时间,嚣张跋扈惯了,宁化县经常在外面走动的男男女女,没有不认识她的,听到乡绅喝问,人群中已有人笑出声来。
有好事者喊道:“这位乃是状元娘,当今皇上钦赐五品诰命,连她也敢吼,不想活了?”
乡绅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不自觉身子就矮了一头,立马换上一副阿谀的嘴脸,正想上前作揖行礼,但周氏压根儿就没留意他,拨开乡绅,上前怒视沈明文夫妇:
“老大,老大媳妇,你们这是要闹什么?沈家到如今已到需要卖房卖地来维持生计的地步了吗?”
沈家卖宅子,本来就是丢人现眼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这么多人跑来围观,沈明文见到自己的弟媳妇站在面前,整个人愣住了,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王氏倒没那么客气,先是稍显慌乱,紧接着对周氏嚷嚷道:“我当是谁,这不是小幺子的老娘么?现在儿子做了大官,便自以为了不起,欺负起兄嫂来了?”
周氏抡起胳膊就想打王氏,王氏这次学聪明了,李氏打她她没办法,但现在周氏想如法炮制那可没门。
旁边的乡绅四十多岁,说话口音并非闽西本地人,那人知道眼前这看似泼妇的女人居然是当朝二品大员沈溪的老娘,上前毕恭毕敬地赔罪:
“鄙人祖籍宁化,父辈经商去了北方,如今落叶归根,准备回乡定居,想在县城买个大宅子,未曾想冒犯了夫人您……”
大户人家迁回祖地,为保证自己在地方上立足,都要买个阔绰大气的宅子,最好是有官字头庇护。
沈家老宅别的好处没有,以沈溪今日今时的名望地位,官府和地方上地痞流氓绝对不敢上门闹事。
沈明文夫妇知道这宅子卖给外地人,比卖给本乡本土的人值钱,所以才匆匆定下买卖。
就在几人争执不休时,小玉匆忙而来,她先是敛起裙子,向沈明钧夫妇做了个万福,随后道:“老夫人,您快回去吧,府内报丧了……”
周氏正在跟沈明文夫妇争执,这边府内报丧,不用说便知道过世的人是李氏。
沈明钧闻言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之前跟在周氏身后,涨红着脸,讷讷不言,显然也为大哥大嫂变卖祖宅感到气愤。沈明文听到这话,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离,整个人软瘫在地……沈家唯一的白胖子,就这么坐到地上,整个人都蒙圈一样,战战兢兢问道:“娘……老夫人过世了?”
小玉是沈溪的奴婢,在她的日常生活中,“老夫人”是称呼周氏,“夫人”是称呼谢韵儿,但她依然能理解沈明文嘴中所说的“老夫人”是谁,她立即点了点头:“是,太夫人仙逝了!”
听到这话,沈明文固然是瞠目结舌,这边沈明钧终于明白过来,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剧变,随即不做任何思考,匆忙往自家大宅跑去。
沈明文夫妇一个坐在地上,一个站在旁边发怔,周氏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向沈明文夫妇骂开了:“杀千刀的,娘因为你们卖宅子一事,活活气死了……”
在这个时候,周氏脑子无比清醒,她明白自己必须要奠定一个基调,说李氏是被沈明文夫妇卖宅子这件事气死的,如此她才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沈明文夫妇,至于后续的事情,她想不了那么多。
沈家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三房沈明堂夫妇,不过之前他们和几个子侄留在老宅收拾东西,毕竟已经准备把房子卖掉了,留在里面的东西以后或多或少都可以派上用场,能搬回家尽量搬回家。
听到外面的喧哗,沈明堂夫妇才出来,得知李氏过世,也都失魂落魄,显然被这个消息打击得不轻。
沈明堂的妻子沈孙氏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周氏,道:“弟妹,别着急,咱们回去慢慢说,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得知李氏过世,尚未确定是否是真的,沈明堂两口子已明确要跟五房共进退,一下便将大房的人遗弃一边。
沈明堂脑子虽然不好使,但他也知道现在沈家处境艰难,连忙跟过来,俨然也把周氏当成沈家家主,后面还有一大堆二房、三房的后辈。
因大房那边沈永卓没过来,两个女儿也都嫁人,突然间沈明文夫妇就成了孤家寡人,没一个愿意跟他们站在一起。
谁都知道,如今宁化沈家这个大家族,除了李氏外,地位最尊的便是周氏,除了她状元娘的身份,还因有朝廷的诰命,在地方上可以见官不跪,可以给家人庇护,旁人根本没资格当沈家家主。
当然,按照道理沈明钧也可以,他是沈溪的老爹,身份照样尊贵。
但沈明钧是有名的“妻管严”,为人太过木讷老实,在沈家一向地位不高,别人都不觉得沈明钧可以出来执掌家业。
街坊邻居听说沈家报丧,赶紧过来凑热闹。
周氏几乎是在沈家族人簇拥中回到沈府,此时大门内已哭声震天,谢韵儿正在安排车马帮弟兄往门楣上挂白绫。
周氏见到这场面,突然手撑着门框不肯往里面进,她整个人都呆滞了,眼眶里泪水滚动,不停地呢喃:“就这么走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沈永卓夫妇从正堂迎了出来,见周氏等人都挤在大门口,他上前来,流着眼泪道:“诸位叔叔、婶婶,请节哀!”
周氏仿佛没看到沈永卓,迈开步子便往大门里去,嘴上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骂什么,但手却在不停往眼睛和脸上抹,但依然止不住泪水。
此时的周氏全然不顾仪态,丧事当前,她一边骂人一边抹泪,等进入后院月门,之前因为回来而特别擦拭的胭脂早就花了,就好像个厉鬼般,就这么来到后堂,还没进东厢房,已经嚎啕大哭。
“老娘啊……您怎么就走了……这沈家没有您哪儿行啊……”
周氏哭起来就好似泼妇骂街,如果换作别人,早有人上前来喝止,让这家媳妇哭丧时收敛一点。
但这位是谁,状元娘,正五品的诰命夫人,儿子在朝中当大官,谁敢出言不逊,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就连知县大人如果来了,对周氏都要客客气气行礼,更别说是周围的平头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