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孙秀成和李频可以收拢到麾下,刘瑾连忙带着战报去觐见朱厚照。
出宫后刘瑾径直往豹房而去,一路上他故意不乘轿和坐马车,而是以两条腿赶路,目的是为了跑得满头大汗来彰显自己忠心。
旁人到了豹房一定会被拒之门外,刘瑾则不同,侍卫们都不敢阻拦,他可以横冲直撞直入内院,不过最终还是被钱宁阻拦下来。
“公公如此匆忙而至,可是有大事发生?”钱宁挡在刘瑾面前,好奇地问道。
刘瑾怒不可遏:“滚开!”
钱宁被刘瑾逼人的气势一压,顿时神色慌张,忙不迭解释:“公公就算要面圣,也要先平缓一下气息,陛下正在里面……见客,连小人都不许入内,更别说是公公您了。”
刘瑾立即反应过来,有种晚来一步的慌张,急声问道:“不会是沈之厚那小子来访吧?”
钱宁一怔,随即摇头:“并非是兵部沈尚书,而是司马真人,他不是一直嚷嚷要为陛下找寻灵丹妙药吗?他现在正在里面跟陛下交谈,因涉及炼制丹药之事,陛下不允许我等旁听,只能出来等候……”
刘瑾听到司马真人的名字,顿时心头火起,破口大骂道:“这神棍,居然还在京师招摇撞骗?之前他不是说要去终南山找寻奇草炼制长生不老药吗,怎么几日便回了?莫不是想跟陛下说,他是腾云驾雾赶回来的?”
钱宁苦笑道:“这个小人就不知了……小人原本想在司马真人去终南山的路上动些手脚,让其暴毙途中,谁知道刚出京此人便杳无踪迹,派去盯梢的人没办法只能回来复命。公公若对此存疑,可等陛下传召后召其问话……如今还是等陛下见过司马真人再说吧。”
刘瑾冷笑不已:“咱家有紧急军务,必须要面见陛下,谁也不得阻拦。你让开一边,出了事情与你无关,若你横加阻拦的话,休怪咱家……”没等他把话说完,钱宁便识相地退到一边去了。
刘瑾瞪了钱宁一眼,这才大踏步走到院子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撞开门便往里面闯,边小跑边大声喊道:“陛下,宣府大捷……”
等他定住脚步看清楚,发现眼前的画面让他尴尬异常。
此时大厅内,朱厚照和司马真人正抱着女人喝酒,举起的酒杯都停在半空中,二人同时侧头看向刘瑾。
朱厚照当即将手中的酒杯掷于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怒喝道:“好你个刘瑾,居然擅闯朕之私邸,钱宁没守在门口?”
刘瑾赶紧解释:“回陛下,老奴前来,是因为宣府大捷啊。”
“什么大捷!朕问你为何要擅闯朕之私宴?你……”朱厚照站起身,上前就要对跪倒在地的刘瑾拳打脚踢。
司马真人跟着站了起来,笑呵呵地看了伏地不断磕头的刘瑾,和事佬一般说道:“陛下,此事怕怪不得刘公公……刘公公说有紧急军情,或许比贫道所说的事情还要重要几分,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不能疏怠!”
朱厚照本已举起拳头,听到此话,终于罢手,声色俱厉道:“你这狗奴才,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虚张声势打扰朕,莫怪朕砍了你的狗头!”
刘瑾暗恨司马真人,心中非常不甘,委屈地说道:“陛下,真的是宣府大捷啊!宣大总制孙秀成和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派出兵马将鞑靼主力击败,击杀和俘虏鞑靼过千!”
边关发往朝廷的战报,十有七八会虚报。
这时代将士晋升的唯一机会,就是获取战功,而大明对上鞑靼时一向属于防守一方,想取得一场胜利可说难比登天。
因此形成大明边军虚报战功的传统,十个人头的功劳会吹嘘成一百个,一百个人头的功劳则夸张为五百个、一千个也就不稀奇了。
虚报战功衍生出来的问题,就是杀良冒功。
边军杀的良民中不但包括鞑靼人的平民,还有大明边境一带的百姓,甚至有以民女头颅冒充鞑子首级之事。
刘瑾不明就里,以为这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于是便按照战报描述的内容呈报朱厚照,为的是邀功请赏。
果不其然,朱厚照听到刘瑾呈奏的“大捷”后,顿时喜上眉梢:“果真如此?战报在何处?”
刘瑾赶紧拿出宣大总督孙秀成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呈递朱厚照面前:“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接过战报,迫不及待展开,看完后哈哈大笑:“没想到,朕还没去宣府,战事就结束了!一次斩获上千人,这功劳可不小……在没有兵部沈尚书亲临一线指挥的情况下,也能取得如此胜利,说明我大明将士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嘛……嗯,朕一定要好好封赏有功之臣。”
刘瑾脸上满是笑容,皇帝这一高兴,他之前擅闯的罪过也就可以不被追究了。
司马真人连声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明在宣府取得大捷,看来距离陛下亲自领兵扫平草原之日不远矣!”
论巴结人的本事,司马真人不在刘瑾之下。
刘瑾看了嘴巴就像抹了蜜一般的司马真人一眼,就算脸上带着笑容,其中却蕴含几分狠辣味道,他对司马真人这样博得皇帝宠信的佞臣起了杀机。
以刘瑾的性格,绝对不容许旁人跟自己争宠,皇帝的宠信就像是一块瑰宝,谁跟他争夺分享,他就让谁万劫不复。
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刘公公,为何这件事是由你来呈奏,而不是沈尚书或者谢阁老?”
“这么大的事情,没走通政使司和五军都督府渠道,而是直接送到司礼监……就没旁人过问吗?”
边军立下大功,朱厚照首先想到的是兵部,继而想到他信任的老师沈溪。
这件事不是由兵部送呈,而是由刘瑾上奏,非常不合规矩,朱厚照不由产生怀疑。
刘瑾早就想好对答之言,道:“回陛下,战报是由宣大总督孙秀成呈递京城,快马送到宫门,由吏部尚书刘宇带入宫中,想当面呈交陛下,老奴适逢其会,于是主动请缨转达。孙秀成和李频二人,乃刘尚书举荐,之前老奴对陛下多有提及……”
“是吗?”
朱厚照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疑问。
刘瑾笑道:“自然没错,这二人说起来都是陛下亲手提拔,这次战功也应该有陛下一份才对……陛下慧眼识才,刚提拔出几个人,就能立下如此大功,殊为不易啊!”
朱厚照得意洋洋,自大地道:“那可不,朕乃当世伯乐,这天下间英才,自然难逃朕之法眼……对于这次战事有功之臣,朕要亲自颁赏,另外,朕要明令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朕乃盛世明君!”
……
……
朱厚照之所以一直住在宫外,是因为他恨张太后威胁要废黜他帝位的话语。
作为皇帝,朱厚照觉得自己干得相当不错,而张太后却总是数落他,这让他无法接受。
现在有了宣府“大捷”,朱厚照便想好好为自己表一下功,让世人知道,他登基后,有责任也有能力保护国民,开创太平盛世。
而这恰恰跟刘瑾的心思一样。
刘瑾琢磨:“我当政以来,把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行事兢兢业业,朝廷上下和睦,百姓安居乐业……我收点儿贿赂就被人指责,凭什么?那是我应得的,现在那些对我行贿之人已证明都有能力和才干,我要好好把这事儿宣扬一下,让世人知道我刘瑾可以带领大明走向繁荣昌盛!”
朱厚照下旨后,刘瑾带着兴奋的心情而去,准备把这次功劳全部归到自己身上,也就顾不上验证宣府此番大捷是否存在虚报战功的情况。
与此同时,京城内开始传播边关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的消息。
兵部居然是从市井间得到消息,知道宣府大明军队对鞑靼人作战获得胜利,而作为兵部尚书的沈溪,虽然已经打道回府,闻讯后也只能放弃与家人吃晚饭,毅然返回兵部衙门处置。
刚刚养完伤回到兵部侍郎任上的熊绣拿着战报,一巴掌拍到桌案上:“杀敌一千?他怎么不说杀敌一万?这不明摆着虚报战功吗?”
一众兵部官员都漠不作声,显然熊绣的指责有些太过直接。
熊绣在兵部任职多年,对于虚报战功和杀良冒功的那点破事心知肚明,但因为兵部与军队的利益基本是一致的,很多时候只能心照不宣。
大明官制存在诸多问题,官员的腐化不是朝夕形成。
沈溪道:“是否虚报,在没有看到正式的公文前,有待验证。现在司礼监横插一脚,且已捅到陛下面前,这件事本官不想多理会。”
“既然是宣大地区取得的对鞑靼作战的胜利,那事情就由宣大总督处置,改日兵部收到总督衙门确切的战报,我们照着上奏便可。”
恰在此时,外面有兵部属吏进来通禀:“沈尚书,谢少傅和焦阁老在外求见。”
沈溪站起身来,道:“两位内阁大学士前来,不用多说,便知是为宣府大捷。熊侍郎跟本官出去相见,至于旁人,暂且留在公事房这边,等见过两位大学士后,本官再回来交待事情。”
沈溪让熊绣跟自己前去迎客,是因为兵部中熊绣资历最深厚,话语权也相对较高,再加上熊绣曾被刘瑾当众廷杖,一定不会站在阉党的立场考虑问题。
关于刘瑾面见朱厚照,顺带上呈功劳邀功之事,沈溪乐观其成……他对所有事情安排有度,故意拿这件事算计刘瑾。
虽然刘瑾为自己表功,但朝廷上下其实都知道此战功劳应归沈溪,至于虚报战功的事情,却跟沈溪没什么关系,因为从写战报,再到上奏,都没经沈溪之手,沈溪心里非常清楚战果虚实,却有意隐瞒下来。
看似把机会让给刘瑾,其实是挖个坑让其往里面跳。
……
……
“荒唐!胡闹!”谢迁见到沈溪和熊绣后便吹胡子瞪眼,骂刘瑾时不带一点留情面。
“一个阉人,居然把如此大功堂而皇之窃为己有,难道当今天子昏聩至斯,连此乃兵部策划,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方才取得大捷都不清楚?”
当着焦芳的面,谢迁没有留任何余地。
沈溪忍不住看了焦芳一眼。
这会儿焦芳显得很尴尬,毕竟这位内阁排序第二的大学士是刘瑾的人,在朝中地位不低,但为了权势却放下尊严,让人不齿。
不过焦芳到底是翰苑出身,顾及体面,不会跟刘宇那样完全投靠阉党而全无底线。
沈溪道:“兵部的确不知此事,而看似……刘公公也并不是要将全部功劳据为己有,只是替前线将士表功而已。”
谢迁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得边关取得一场拿得出手的胜利,你这兵部尚书功劳理应最大,难道你不想争取?”
沈溪笑道:“阁老说错了,功劳属于边关将士,在下留守京城,只负责跟陛下提出行动方略,原本是要诱敌深入,谁知计划出现一定偏差,战事提前发生……以在下所知,此番功劳主要在于调度有方的宣大总制李督抚和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在下可不敢居功。”
熊绣黑着脸说:“沈尚书客气了,这次功劳,应该是兵部的首功,谁都拿不走!”
虽然熊绣看不起沈溪这样幸进的后起之秀,但奈何现在沈溪是朝中对抗刘瑾的中流砥柱,身上凝聚着熊绣报仇的希望,再加上沈溪这个兵部尚书还是他的直属上司,熊绣回来后对沈溪客客气气,从来都没忤逆过。
这会儿当着沈溪的面,熊绣说话没有丝毫顾忌。
谢迁道:“之厚,老夫知道你以前立下赫赫战功,这小小的功劳或许不放在眼里,但你别忘了,你以前的功劳,都是在地方督抚任上获得,那时先皇在世,情况不同,如今已经是正德朝,所有人都想在陛下面前表功,你也不能置身事外……这也是为陛下出谋献策,以及兵部将来在朝地位考量……”
焦芳皱着眉头道:“于乔,既然之厚不想表功,你又何必难为他呢?”
谢迁虽然平时憎恶刘瑾,但对焦芳还算客气。
到底以前都是翰苑同僚,谢迁对焦芳有一定容忍心,否则也不会跟焦芳一起前来见沈溪。
沈溪面对三个年岁可以做他祖父的老臣,显得很坦然:“无论刘瑾再不堪,他此番见驾都是为边关将士争取功劳,在下若前去争取的话,显得太过功利。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才有今日之功,兵部只领受应得的功劳,谢阁老莫要强人所难!”
“你……也罢也罢,既然你不肯主动争取,那老夫便亲自去见陛下,向陛下提及!”谢迁很恼火,现在沈溪每件事都跟他唱反调,甚至他觉得再正确不过的事情,沈溪也不遵从,这让他颜面无光。
沈溪起身:“学生在此恭送谢阁老,希望谢阁老能顺利见到陛下,跟陛下提及这次宣府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