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将钟夫人好好“治”了一番,不是靠身体的接触,而全靠精神意志的打击。
在这点上,丽妃自问没人可超过她,她也不怕自己的身份泄露,本来钟夫人就不是朱厚照的女人,哪怕屈服甚至将她的身份泄露出来,她都觉得没问题。
因为朱厚照根本就没有道德癖。
对于朱厚照来说,丽妃的过往根本就不成问题,而且丽妃也相信钟夫人不敢说出来,就在于这件事涉及到沈溪。
丽妃说自己被沈溪所“害”,她也成功让钟夫人相信这点。钟夫人出卖丽妃的结果就是出卖沈溪,属于自寻死路。
而小拧子则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不知丽妃跟钟夫人说了什么,但有一点却很清楚,那就是丽妃的“阴谋”又一次得逞了。
“陛下真不该让丽妃来说客,别最后把人给逼死了……丽妃是最不愿意钟夫人存活于世的人。”
小拧子对于人情世故非常明白,他很清楚丽妃多想让竞争对手去死。
现在正是丽妃跟花妃角力时,突然出现个更具有威胁力的钟夫人,估计连花妃那边也会有所动作。
“但这件事还没法跟沈大人说,豹房内的事都需要保密,也不知张永那老东西是否把这件事给透露出去,实在不行的话干脆让他把消息压着,不过估摸这老家伙一定有所防备,不会直接去找沈大人……我不想担责,难道他就愿意不成?”
他却不知,这会儿张永已派人去传播消息,使得民间隐约知道些豹房内的情况,让正德皇帝的面子进一步受损。
……
……
朱厚照本来满怀希望,可等他见过丽妃,且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后,脸上又满是失望。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朱厚照道:“爱妃,你没跟她说,只要她愿意,朕可以让她当皇后?”
丽妃心里很无奈,表面上却要表现得跟皇帝感同身受,道:“陛下,这些臣妾都说过了,但没有任何作用……她完全不答话,好像个哑巴一样,不吃不喝,一心寻死,怕是只有陛下您才能说服她。”
朱厚照叹息道:“朕若有办法,也不会求助爱妃你了。”
丽妃道:“或许有一人有办法。”
“谁?”
朱厚照脸上涌现希望之色,好似看到某种期冀……现在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让钟夫人接纳自己上,整个人显得非常情绪化。
丽妃想了下,道:“就怕陛下不敢将此事告知……妾身说的那位能人便是沈大人。”
朱厚照皱眉道:“爱妃,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朕跟钟夫人的事,为何要牵扯到沈先生身上?难道你不知道他以前因为钟夫人,跟朕闹过一些不愉快?朕觉得你太没分寸了。”
本来朱厚照对丽妃还很信任,但听到这个提议后非常失望。
丽妃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既然敢在皇帝面前提及沈溪,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丽妃道:“陛下您也知道,沈大人本事通天,或许会有点子。其实,并不需要请他来见钟夫人,只需为陛下出谋划策即可。至于陛下的担心,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陛下能拿出一些条件来跟沈大人交换的话,那沈大人……”
“你说什么?”
朱厚照仍旧很气恼,厉目望着丽妃。
丽妃赶紧行礼:“妾身也不过是为陛下着想,旁人都没办法解决的事,唯独沈大人可以轻松应对,他不是一直希望陛下回宫吗?臣妾其实也希望陛下能早些回宫主持朝事,若是可以跟沈大人谈谈……”
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但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这会儿朱厚照根本顾不上别的,这是个既爱江山又爱美人的皇帝,为了个钟夫人,除了皇位外,朱厚照什么都肯牺牲,至于拿出一些条件去换取沈溪的主意,或者干脆由沈溪来帮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朱厚照道:“若是被沈先生知道,一定会将朕当作昏君,以前为这些事情他就劝谏过朕,还跟朕起过冲突。”
丽妃道:“陛下,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以前钟夫人是有夫之妇,那时陛下要迎她进豹房或者皇宫,都会引起朝野非议,但现在她已是孀妇,陛下若是能善待她夫家身后事,沈大人有何理由回绝陛下?这世上还有不允许孀妇改嫁的道理?”
“倒也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认真想了下,觉得丽妃所言很有道理。
丽妃也不是多么能言善辩,她是把握皇帝的一个心理,这会儿朱厚照为了钟夫人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但凡丽妃说出能挽回钟夫人求死之心,甚至让其回心转意的机会,皇帝都不惜一切代价换取。
本来朱厚照在沈溪面前就谈不上什么颜面,若是可以就此得到钟夫人的芳心,让他在沈溪面前跪地求饶都行。
这就是个情种,让丽妃觉得很无语。
朱厚照道:“不过还是不妥,若是朕将这件事告知沈先生,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万一外面的人都反对……”
丽妃道:“陛下,沈大人应该不敢将您的事到处乱说吧,再者现在他在朝中也受到很多非议,难道他不想得到陛下的支持?在这件事上,陛下又没犯什么过错,只要沈大人肯帮忙,陛下就可以抱得美人归……陛下难道不想吗?”
“想是想,就是……朕拉不下脸面去求情,若是沈先生拒绝的话,朕不但要折面子,人依然得不到……”
朱厚照很是踌躇,一边觉得沈溪几乎是无所不能,一边又觉得自己的面子也很重要,一时间不知所措。
丽妃适时选择后退一步,道:“这不过是臣妾的一点浅见,若是唐突陛下,还请陛下见谅。臣妾未能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请陛下恕罪。”
“跟你没关系。”
朱厚照一挥手道,“这件事朕先考虑一下,回头再说。”
丽妃再道:“陛下,您可要抓紧了,钟夫人不吃不喝,怕坚持不了几天,臣妾真怕她……香消玉殒,唉!”
……
……
朱厚照已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在他发现没法挽回钟夫人的芳心后,便开始细细考虑丽妃的建议,居然觉得丽妃所说很有道理,决定不惜折损自己的面子,去换得沈溪的支持。
“小拧子,你连夜去一趟沈家,把这件事告诉沈先生,让他出面帮朕一把。”朱厚照道。
小拧子显得很紧张:“陛下,这件事……沈大人怕是会再来劝谏陛下……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厚照恼火地道:“不然怎样?朕现在已是毫无办法,她一介弱质女流,不吃不喝能坚持几天?若是沈先生肯帮忙,并且能让钟夫人回心转意,他说什么朕都答应,甚至朕可以就此回宫,过清心寡欲的生活……朕只需要一个钟夫人便足够。”
小拧子看着三分钟热度的皇帝,心里非常苦恼。
他很清楚朱厚照只是说说罢了,以其荒唐程度,怎么可能只接纳一个女人?
现在的正德皇帝,就像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热血少年,行事已失去理智,而他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很清楚,但恪于身份问题又没法相劝。
朱厚照道:“记得这件事只跟沈先生一人说,不要让他泄露出去……跟他说清楚后,让他无论是否愿意出手帮忙,都不能劝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夫人不吃不喝,坚持不了几天,他怎么都得帮这个忙!”
“另外,钟夫人悲惨的过往,都是朕害的,朕要负责到底,朕现在只有一个心愿,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帮朕达成,以后任何事情朕都可以由着他……难道朕最后的请求他都不肯答应吗?”
小拧子跪下来哭泣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将陛下的心思告知沈大人。”
朱厚照好像失了魂一样,脸上满是落寞:“朕真的尽力了,其实钟夫人的遭遇,并不是朕所想,都是钱宁、江彬等人作恶,朕要好好教训他们……还有辽东地方官员,那些狗东西……”
小拧子连忙道:“陛下,那位夫人一定会理解您的。”
“若能理解就好,可惜啊,朕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认同,还以为朕是奸邪之徒,难道朕在她走后,这几年的颓丧还不足以让她看到朕的痴情吗?”朱厚照一脸憋屈的神色。
小拧子本来还很同情,但在朱厚照说出这番话后,浑身顿时起鸡皮疙瘩。
你还几年颓丧?
谁给你的厚脸皮,居然敢这么说?
大明最不靠谱的就是你这个皇帝,你为了思念一个女人,就搞那么多女人,这就是你失去她后因懊悔而做出的事情?
当然作为皇室家奴小拧子不敢非议,赶紧磕了头,起身准备告退。
没等他出门口,朱厚照又道:“对了,跟沈先生说,朕知道错了,这件事了后,朕一定会改,让他别怪责朕,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若他不肯帮朕,朕能理解,千万别勉强。”
“是。”
小拧子再未多停留,退出门口后,转身而去。
小拧子走出几步,忽然听到朱厚照在那儿自怨自艾:“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样的美人,也算是可以乱国的,难道每个旷世明君背后,都有这样一个让皇帝难以自拔的女人?比如杨贵妃,又比如赵飞燕……朕也逃不出这历史宿命吗!”
……
……
小拧子带着朱厚照的殷殷嘱托,大半夜去沈家求见沈溪。
因为这两天沈溪正忙着准备小年后的吏部考核,以至于忙到很晚,刚刚睡下就被小拧子的到来给吵醒,只能到书房会见,毕竟小拧子背负着皇帝的嘱咐而来。
小拧子好像诉苦一般,将这两天豹房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沈溪,最后哭诉道:“沈大人,小人不是不知分寸,也知道您可能会拿这件事去向陛下进言,但您一定要体谅啊,陛下对别的女人从来不会如此……您要恨就恨江彬,人是他抓回来的。呜呜……”
说到最后,小拧子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也是小拧子真心觉得委屈,这件事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朱厚照却处处为难,他也感念朱厚照的痴情,再加上一点表演成分,便在沈溪跟前当了一回演技派。
沈溪道:“既然你知道本官的态度,那你该明白,本官不可能出手相助……陛下强抢民女,本官还要帮忙劝说,如此荒唐之事,居然出自陛下的请求?是谁向陛下建议的,是你拧公公吗?”
小拧子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小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陛下在召见小人说及前,丽妃娘娘先去见过钟夫人,跟钟夫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之后丽妃还去请见陛下复命。”
沈溪点头:“那就是丽妃跟陛下出的主意……这女人分明是想祸国殃民!”
小拧子暗暗咋舌,心想:“丽妃这下危险了,居然敢挑拨陛下跟沈大人的关系,她是不想活了?”
小拧子道:“那沈大人,您可一定要帮衬一把,钟夫人不吃不喝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她求死之心非常明确,若陛下对她强来,她会自我了断……”
沈溪冷笑道:“所以还是强人所难,是吗?你回去跟陛下说,这件事作为臣子无能为力,如此荒唐之事本就不该由他的嘴里提出!”
说着,沈溪便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小拧子却死死地把着门:“沈大人,陛下说了,只要您给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让钟夫人回心转意,陛下就带着钟夫人回宫,连豹房都可以裁撤,以后每天朝议都可以参加,陛下会争取做一个圣明圣主。”
小拧子说完这些,堵着门口,不让沈溪离开。
沈溪站在书房中,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本来就被人打扰休息,现在又被皇帝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自然火大。
略微思索,沈溪道:“陛下勤政爱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若因一个女人做出改变……拧公公,你相信这些话?”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这话恐怕有些不合适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质疑陛下之言……”
“但本官就是不信!”
沈溪冷笑道,“本官已一次次被陛下糊弄,况且……本官也的确没法帮到陛下,一个一心求死的女人,如何劝说?威逼利诱?还是拿她剩下的家人威胁?对一个哀莫大于心死之人,这样做有何意义?”
小拧子眨眨眼,自己也懊恼和沮丧起来,如同沈溪所说,好像现在已经没办法挽回事情。
小拧子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钟夫人去死,让陛下难过一辈子?陛下对钟夫人,那真是没得话说,旁人没有谁能让陛下如此,陛下还说要赐给钟夫人皇后的名位。”
沈溪冷声道:“如此还让本官参与到其中?简直是荒唐!”
小拧子抬头看着沈溪:“沈大人,小人知道您为何说荒唐,从表面看来,这件事的确有些荒唐,但也是陛下一颗真心,诚心实意想求得钟夫人宽宥,您就不能帮一把?”
沈溪道:“要求得别人原谅,还将人囚禁起来?这到底是逼人屈服,还是求人?作为皇帝,难道这基本的道理他不懂?”
小拧子听了这话,咋舌不已,心想:“也就沈大人敢这么评价陛下,旁人如此那就死定了!”
小拧子道:“但实在没办法,若不囚禁起来,她一心求死……”
沈溪有些恼火,转过身,昂首看着屋顶,道:“若让她回到故居,面对早年经营的茶楼,周围没有一个看守的人,她会求死?若真想死的话,她半路上就死了,这说明她还是有求生的欲望……陛下不是说要以真心换真心么,那就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便可!”
小拧子眼前一亮:“这……真的可以么?”
沈溪道:“本官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么,堂堂皇帝,九五之尊,为个民间女子神魂颠倒,甚至任用奸邪之徒数度追捕,逼得别人家破人亡,都这样了居然还想靠囚禁的方式求得原谅,其实就是逼人就范……这样的作为,也好意思跟臣子求策?”
小拧子惊喜地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沈大人您真是太高明了,小人怎就没想到?只要让钟夫人回到她以前经营的茶楼,让她继续在那边煮茶,自由出入,那她不就不用死了吗?这个好,这个好……但若她跑了该当如何?”
沈溪回过头打量小拧子,脸上满是鄙夷。
小拧子突然明白过来,自言自语:“明着不盯,但可以暗中派人看着,让她娘家人都过来开解她,她要拖家带口离开,那样会非常困难!”
沈溪道:“她已没面目见人,你们还让她去见娘家人,这不是推她去死么?”
小拧子几乎是喜极而泣:“这个就不劳沈大人您担心了,小人这就将您的高招告知陛下,陛下一定会感念您的恩德……小人就说这是沈大人跟陛下交换的结果,陛下以后一定会回朝当个圣明君主,小人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退!”
……
……
看起来沈溪没提什么建设性意见,全部是靠小拧子自行理解。
但沈溪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小拧子知道这是沈溪无奈之下对皇帝提出的建议,出发点很好,既然你已经坑害了钟家满门,就该让钟夫人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不要用强迫的手段逼人屈从。
小拧子紧忙回到豹房,在朱厚照焦躁之际将沈溪的建议说了出来。
朱厚照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儿道:“朕怎么如此疏忽大意?正该如此!不让她回家,她怎知道朕诚心?唉!这就叫当局者迷!”
小拧子惊喜地道:“陛下要安排那位夫人回去?”
朱厚照脸色突然又是一沉,皱眉道:“这么让她回去,若是逃走当如何?但派人盯着,那跟将她囚禁在豹房也没什么区别……之前给她一些贡茶以及煮茶器具,还有上好的山泉水,她连碰都没碰一下。”
小拧子道:“陛下,那咱就别派人去了,大可从她的邻居中收买些人充当眼线,只要她不逃远,就由着她……陛下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就算逃走,再找回来不就行了?总比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要好!”
“这主意不错!”
朱厚照一拍桌子,“朕可以趁机找机会出去游山玩水,跟她在民间相会,她多经历些苦难后,或许就会理解了朕的良苦用心……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她赶紧吃东西,有力气活下去。”
小拧子也仿佛看到希望,忙不迭点头:“是啊,陛下,这就是沈大人给出的建议。”
朱厚照道:“那就这样吧,连夜派人去钟家老宅收拾,一定要让茶楼恢复到以前的模样,明天一早就让她回去……干脆这样,稍后就让她回去,便说朕给她自由!”
小拧子问道:“陛下,要是这样的话,她直接逃走当如何?”
朱厚照笑道:“怎么会?她饿得连力气都没了,就算逃走,也要先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吧?再者,她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凭她一介弱质女流,能逃多远?”
小拧子这会儿反而有些担心:“陛下,有些事不得不防,之前她逃去辽东,可是没有丝毫征兆,当时陛下其实也是给了她自由,谁知道她……”
被小拧子这么一说,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
朱厚照好像失去信心,一时间又茫然无措起来。
小拧子请示:“陛下,那是否还让她回去?”
朱厚照站在那儿,整个人变得沧桑许多,沉默良久后,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怕她真的逃走再不见踪影,朕也希望她过得好好的……或许朕真的不该找她回来,不过辽东那苦寒之地,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回到京师,她这样的弱女子才可以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给她钱财,告诉她,从此后她想去哪儿,朕都由着她。”
“陛下!”
小拧子看到朱厚照那真诚的神色,简直以为遇到情种。
朱厚照叹道:“沈先生没说错,朕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若只是想靠强迫手段,怎么能说真心真情?没了灵魂,钟夫人跟普通女人又有何区别?朕宁可时常到她那里喝喝茶,做她的客人,听她谈古论今,心中永远都充满期冀,那才是朕想要的,若靠强求得来,始终是那强扭的不甜瓜,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