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想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在沈溪回来前能得到皇帝赏识,当然更大的原因还在于之前朱厚照跟前受到的冷遇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哪怕知道为皇帝筹措吃喝玩乐之事跟沈溪的意愿相违背,但他还是执意这么做。
连代城主都决定的事,旁人自然不会有太大意见,军中上下全都听从号令,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不过要在新城安排秦楼楚馆、戏院等吃喝玩乐的场所,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唐寅先跟朱厚照发去份上奏,还是以他自己的名义,由前来接洽工作的江彬将这份奏疏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从江彬那里知悉情况。
“什么?连唐伯虎这样卑微之人都敢跟朕上奏?他还建议把将士亲眷都迁徙到这里来?”朱厚照听到后很生气。
朕明明让你去安排吃喝玩乐的东西,结果一天不到,你就让朕同意把将士家属迁来,这可是之前沈溪上奏过的事情,被朕驳回了……一个小小的正七品待诏文官,有何资格跟朕说这些?
江彬为难道:“陛下,臣也觉得唐伯虎未免有些蹬鼻子上脸,不过陛下您吩咐让臣跟他接洽,这城中有何事……根本就避不开他这个沈尚书任命的临时主事者。”
朱厚照黑着脸来回踱步,开始认真思索这件事,半天后摇头:“朕本以为沈尚书不在,这座城池便不会有人给朕找麻烦,没想到竟有个唐伯虎……朕知道此人孤傲得很,朕若是不同意他的奏请,他就不会配合,不帮朕安排么?”
江彬想了想,为难地道:“微臣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朱厚照一摆手:“算了,这件事朕允了,之前沈尚书便提过,朕没答应,不过现在看来,新城固然是好,但始终缺少一点人气……若是能让将士家属搬过来,城里应该会更热闹许多。”
江彬没料到皇帝态度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而且很像是在某种压力下的妥协,而这压力居然是小小的唐寅施加的。
江彬迟疑道:“陛下,此先河……不宜开。”
朱厚照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有更好的办法?”
江彬想了想才回道:“陛下,新城虽然是沈大人主持建造,但也不是说这座城市就该由沈大人或者他委任之人完全做决定!唐伯虎之前不过是七品芝麻官,现在陛下来了,不应该委派更合适的人接替他么?”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朱厚照的态度有些动摇,不过在略微思索后,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人是沈尚书安排的,朕不好干涉,若是朕一来就换人,别人会怎么议论?会不会说朕卸磨杀驴?罢了,暂时先听他的,回头朕跟张苑说,传旨京城便是……”
“朕既然答应了,那下一步他们就要跟南京方面接洽,按照朕的意思把教坊司和戏院搬到这里来,你要多留点心。还有就是唐伯虎,他必须做出点成绩来,你去警告他,让他好好干活!”
……
……
江彬本想绕开张苑跟朱厚照说事,这对他来说是僭越上奏的好机会,如此他也能更早接触朝廷实权。
不过在发现朱厚照前后态度的反差后,江彬感觉这件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自己好像闯祸了。
而张苑则后知后觉,从前来传话的小拧子口中得悉情况后,惊讶地问道:“谁上奏?唐寅?他算个什么东西!”
张苑对于昨日城里举行的迎接活动非常不满,主要是没突显他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地位,这会儿他正准备给唐寅、苏通等人来个下马威,却未料对方先找上门来。
好像他才是被将了一军的那个人。
小拧子看热闹一般道:“陛下已同意唐大人的提请,着张公公你安排发出上谕,令各地官府将随军将士家眷迁到新城来……这件事马上就要办妥,不得耽误!”
张苑脸色阴冷:“这种事不合规矩,咱家不同意!不行,咱家这就去面圣,请陛下收回成命。”
张苑正要走,却被小拧子伸手拦下。
小拧子急切地道:“张公公,你就算不满意陛下的决定,也不能到陛下面前去撒野吧?陛下已经定下的事情,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对唐大人和江大人有意见,回头再去说或许更好一些,现在去……不等于是跟陛下说你心怀芥蒂么?”
张苑怒道:“咱家不用你来指点,滚开!”
盛怒之下,张苑没有给小拧子留颜面,一把拨开,急匆匆面圣去了。
……
……
朱厚照刚吃过早饭,精神还算不错。
看到外面天色已放晴,他准备到城里走走,以微服的方式感受一下新城的风土人情。
这边小拧子紧随张苑过来,张苑在门口被江彬派出的侍卫挡住,小拧子趁机先进来奏请,朱厚照听完没好气地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小拧子带着张苑出现在朱厚照跟前。
张苑行礼:“陛下,老奴来了。”
朱厚照一摆手,让太监将面前的碗筷撤下,然后起身走出饭厅,回到客厅,在温暖的壁炉前坐下,问道:“怎么……有大事发生?朕让你安排迁移出征将士家属到新城来,你已经把诏书草拟好了?”
张苑为难道:“陛下,此事非要由朝廷来定夺,由内阁票拟,老奴批红……哪里有直接拟诏书的道理?况且现在并不适合将军中将士的家眷迁徙过来……战事还没结束呢。”
朱厚照冷笑不已:“朕决定的事,不用别人说三道四,只管下令,让京城和地方各衙门照章办事便可。”
“朕看过了,新城需要人气,当务之急便是增加人口,这座新城是奔着百万人口的大城建设的,朕出于对军中将士和百姓的体恤,同意将军属迁徙过来,秉承的是仁义理念……怎么,你想败坏朕的名声?”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会给他扣一顶大帽子,赶紧道:“陛下,这件事上奏和宣旨都不合规矩啊。”
“朕在这儿,需要什么规矩!朕就是最大的规矩!”
朱厚照一向不拘泥于礼法,想做什么随性而为,压根儿就不会考虑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他觉得给城里增加人气很有必要,先入为主下自然不想听从张苑意见。
“陛下……”
偏偏张苑觉得自己的地位被人动摇,拿出一副拼命死谏的态度。
朱厚照怒不可遏:“再敢废话,朕立即叫把你的舌头割了!你以为自己多能干?朕需要的司礼监掌印必须得无条件听从朕的命令!赶紧去办……”
张苑顿时不敢再言语,旁边小拧子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躲在朱厚照身后掩嘴直乐。
张苑很无助,最后黯然行礼:“老奴遵旨。希望这件事不会被朝中上下非议……陛下绕开南京,直接到新城来,已让朝中议论声不断,老奴正是为陛下的名声考虑……呜,老奴这就去做事!”
即便张苑拿出当年刘瑾那套忠心耿耿、全为皇帝着想的架势,也没法让朱厚照有丝毫感动,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被唐寅和江彬联手摆了一道的现实,回去安排迁徙将士家属到新城。
……
……
本来张苑想将事情压一压,等过两天朱厚照询问的时候,他才开始做事,或许朱厚照转眼就把事情忘记了,那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惜当天朱厚照多次派人催促张苑办事,同时让张苑派人去南京跟镇守府和六部的人接洽,迁徙乐籍人员到新城。
张苑这才意识到,这一系列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根本就跳不开。皇帝的目的,依然还是方便他吃喝玩乐,而唐寅的上奏愣是把当初沈溪没完成的事,通过皇帝喜好的方式提出,竟然奇迹般地获得同意。
最终达成目的的人竟包括不知情的沈溪。
而在城内衙所,唐寅等人终于得到皇帝回复,江彬亲自来传旨不说,还询问了有关在城内设置秦楼楚馆的问题。
要将乐籍中人迁徙过来,增加娱乐场所,自然要在城里规划出相关区域,并进行配套设施建设,至于什么电灯更是要提前准备,朱厚照为了好玩,当然希望规划中的花街柳巷成为不夜城,可以在里面醉生梦死。
唐寅的上奏获得批准,感觉自己得到皇帝礼重,跟江彬谈话时越发用心了。
在唐寅安排下,城里对秦楼楚馆的区域有了安排,距离朱厚照行宫不远,周边开辟出几条商业街道,这些是之前沈溪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唐大人做事可真有一套。”
江彬得到圆满答复后,不由对唐寅多了几分欣赏,笑着说道,“这件事最好能尽快落实,陛下有些等不及了……陛下走到哪儿,最希望领略的就是地方上的风土人情。”
唐寅自然明白江彬口中的“风土人情”不是百姓的市井风俗,而是涉及酒色财气的东西。
唐寅道:“不知本官是否可以去拜见陛下?”
江彬笑着摇头:“陛下有要紧事做,唐大人的心意本将军会转达。虽说有些事需要跟南京以及周边府县的人沟通,但提前总应该有所准备不是?总不能让陛下在这里干等吧?今晚和未来几天的节目……是否安排妥当?”
唐寅一听抓瞎了,城里女人是有,但基本都是民夫的家属,属于良籍,总不能送到皇帝跟前去吧?
至于吃喝玩乐的东西,沈溪之前并未准备,唐寅虽然想过可能会有这方面的需求,却没有预作准备,现在让他在一天之内给皇帝找到好玩意儿,难比登天。
……
……
唐寅忙着给朱厚照寻找吃喝玩乐的东西。
江彬那边很着急,不断催促,但其实朱厚照并没有太迫切,因为新城很多东西没让朱厚照失去新鲜感,比如江边的磨坊和发电机房,又比如城里公共绿地上修建的足球场和篮球场上有下班后的士兵、工人在进行比赛,还比如建筑工地现场采用的滑轮机组,可以把上吨重的预制板掉到四五层高楼上……这一切都让人看不够。
朱厚照非常热衷于这些新奇的玩意儿,甚至隐瞒身份到足球场上踢了几脚,再加上他知道准备娱乐节目需要时日,所以并未强行要求。
至于江彬如此着急,有个重要原因是钟夫人在他手里逃走,而且到现在为止朱厚照仍旧不知此事,使得他拼命想找机会到朱厚照面前证明自己,以便将来功过相抵。
十月二十这天,朱厚照去城里看风景,在黄埔江边新开设的酒楼吃了顿丰盛的海鲜大餐,准备回城就去见钟夫人。
到新城后,沈亦儿一如既往对他爱搭不理,出来玩也不跟他一起,让朱厚照心中有一股孤独感,加上南巡时没有带丽妃、花妃这些人,城里也没有秦楼楚馆可以麻醉自己,使得朱厚照不由自主想起让他魂牵梦绕的钟夫人。
他把话传给江彬,让江彬回去做准备。
江彬得知后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承认,正想着如何把罪过推到张苑等人身上,却看到张苑和唐寅急匆匆到了港口。
朱厚照酒足饭饱,欣赏美丽的江景,透过窗户见到张苑和唐寅来,不由有些好奇,张苑老远便朝着朱厚照喊道:“陛下,可喜可贺……”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朱厚照根本就不知张苑因何事而对他恭贺,不过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光彩。
随即张苑和唐寅一起上得楼来,张苑行礼:“陛下,沈大人在南边打了场大胜仗,一举歼灭上万贼寇,荡平几百条战船……”
“是吗?”
朱厚照眼睛里洋溢着喜悦,但很快喜色便隐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朱厚照觉得自己没有亲身参与这场战事而遗憾。
唐寅在旁道:“这是沈尚书亲笔所写上奏,请陛下御览。”
说着,唐寅从怀里将书信拿出来,恭敬递上,小拧子走过去接过,回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没让旁人读,自己拿过来细看,许久后叹道:“沈尚书出马就是不同,倭寇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剩下的就看地方卫所兵马的了……沈尚书在短短时间里就完成几年才能完成的任务,果真是大明栋梁。”
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固然高,却没超出人们的预期。
侍立一旁的小拧子、江彬、许泰这些人都在想:“沈尚书何止是国之栋梁,简直是亘古以来少有的俊杰。”
朱厚照将奏本放下,摇头道:“可惜沈尚书没说几时回来,不然的话朕应该亲自去迎接才是。”
这话让唐寅等人不由一怔,但迅即他们就意识到,朱厚照所说的迎接不是在港口迎接,而是出海迎接,这显然不是他们能接受的一幕。
张苑笑道:“陛下,沈尚书完成此战后,必定归心似箭,加速返航,想来再过几天就能抵达新城,到时您就能见到他了。”
“哦。”
朱厚照的反应不冷不淡,“但就怕沈尚书继续领兵出征……虽说倭寇纠结佛郎机人,想一举将沈尚书的人马击败,最后弄巧成拙,反倒把自己给葬送了,实为不智……但若不趁着现在快刀斩乱麻,日后死灰复燃当如何是好?”
江彬立即上前:“陛下,微臣愿意领命带兵前去平贼。”
江彬赶紧跳出来表态,显示自己忠君体国,但其实这只是他掩盖自己“罪行”的一种技巧,毕竟钟夫人失踪这件事可不小,现在出去领兵平倭可以避祸不说,或许还会有大的收获……倭寇劫掠多年,积攒的财富不知有多少,运气好的话说不一定可以发大财!
旁边很多人都用鄙夷的目光望着江彬。
朱厚照却很满意,点头嘉许:“爱卿的心意朕领了,但现在朕不需要你们平贼,朕的想法是让沈尚书早些回来,他身为沈国公,何等尊贵?更应该坐镇这里,而不是继续领兵南下……传令沿海地方,让他们全力平贼,让沈尚书早些回来。”
张苑请示:“那陛下,老奴这就去传旨?”
朱厚照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赶紧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另外,要把这好消息传到城内各处,让百姓和将士一起高兴高兴,朕也要早些回行在,至于庆功准备,就由你们协商处理。”
朱厚照瞟了唐寅一眼,然后扬长而去。